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宗族婦人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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宗族婦人(下)

祠堂裏,老婦人捧著白綾出現時,沈妙宜才明白她們今日不是要治罪,而是要她的性命。

沒有想到堂堂國公府竟將人命視如草芥。

只是此時此刻已由不得她反抗,身強力壯的仆婦已然將她架起來。

“你放開我。”瘦弱的沈妙宜掙紮著,卻驚不起一絲波瀾。

“沈氏。”蘇瑾側過身,目光冷漠地掃過來:“掙紮無用。”

說話間她身後執筆書寫的老嬤嬤已經擱下筆,雙手捧著一紙文書遞上來。

“蘇家第二十七代子孫  蘇祈之妻沈氏  因婦徳有  失於宣和三十九年五月初六  行家法  賜白綾  以謝罪。”

冰冷的聲音一字一句宣讀沈妙宜的命運。

她怒,她恨,她想要拼盡全力開啟新的人生,卻要在今日折戟?

仆婦已然手持白綾,一左一右立在兩側,柔軟的白綾繞纏在沈妙宜頸上。

“沈氏,念在你我婆媳一場,此時你可還有遺言?”

姜氏面龐含笑,氣韻端莊,款款地立在人群幾步之外,滿意地看著眼前情形。這個格格不入的兒媳婦終於要徹底消失了,從此以後,國公府還是那個規矩嚴整,家門清白的高門大戶,她的兒子終究還是要歸順於她,國公府的一切,終究還是要由她來掌握。

仆婦經年累月的勞作,手上的力氣自然不虛。

她們的胳膊只是輕輕往後一扯,柔軟的白綾即刻化身奪命利器。

沈妙宜雙手緊緊扣在頸間,呼吸不暢使得她滿面漲紅,她掙紮著汲取一絲一縷氣息。

“我······”

呼吸窘迫使得她的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。

恍惚間,她看見蘇瑾那張毫無波瀾的臉;看見姜氏和劉嬤嬤含著笑的眼神;看見一屋子冰冷麻木的婦人;看見寬和堂那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······

她的思緒也開始飄遠,一種混沌的感覺湧上頭頂。

轉瞬間,中堂裏人影虛浮,好似有光奪門而入一般。

“住手。”

蘇祈帶著隨從沖破層層阻攔,最終還是闖進了寬和堂。

“胡鬧。”

姜氏見到了許久未露面的幺子,第一次覺得他竟是如此糊塗。

“族長在此,易正你不許放肆。”

蘇祈無視母親的警告,一步上前推開手握白綾的仆婦。

霎時間,沈妙宜的身體猶如一片羽毛,輕飄飄地落往下。

他順勢將她托在懷裏,看著她混沌不清,急急喘息,只覺得心口突突發緊。

“姑祖母今日,是要吾妻性命?”

他一改往日在長輩面前的溫文有禮,以一種失望又憤怒的目光望向主位。

蘇瑾保持著長者威嚴的姿態絲毫不為所動,反而語態嚴肅:“易正如今也越發沒有禮數,許是娶了沈氏,被她同化得連見禮都不會了。”

姜氏聞言,狠狠地朝地上剜了一眼,此時恰逢國公爺蘇稹走了進來。

他闊步而來帶著淺淺的笑意擡手行禮:“侄子見過姑母。”

蘇瑾淡然頷首,犀利的目光再度審視蘇祈夫婦。

“沈氏不堪,惹出今日禍事,難道不該受罰?”仆婦上前攙扶著蘇瑾款款回到主位落座,其餘幾位媳婦也謹慎地各歸各位,今日的局面,風雲詭秘。

姜氏姿態謙和地附和道:“沈氏身為易正之妻,未來亦有成為蘇家宗婦的可能,如此寡廉鮮恥,不堪教誨,如何成為蘇氏各房各支的表率?自然該處置!”

“母親此言差異。”

國公爺還未開口反駁,蘇祈便有些沈不住氣了,他開口反駁道:“姑祖母與母親私設公堂,草菅人命,難道就是宗婦的表率?就是蘇家門風?”

“你住嘴!媳婦的德行自然有宗婦評判管教,哪裏容得了你一個小輩男丁置噲!”姜氏恨兒子鬼迷心竅,她今日大費周章請了蘇瑾來,就是想以族長與宗婦的身份處置了沈妙宜。

不曾想,這對父子又來半路攪局。

真是令她恨意叢生。

蘇祈感受到懷裏的人似乎動了動,急忙將她半抱著擱置在圈椅內。白綾在她頸間留下一圈紅印,他看在眼中,只覺得無比刺目。

“國有國法,家有家規,我朝自開國以來,秉承禮儀治國,德行治家,家國統一,方能長興不衰。”

蘇瑾坐在主位上,看著眼前一眾晚輩,緩緩開口道:“如今沈氏德行有違,自然需家法過問。”

她將侄孫蘇祈憤憤不平的眼神收入眼底,轉而變成一抹慈祥的笑意反問他:“就算她迫於無奈流落風月場所,但隱瞞身份久不歸家,此舉已然違背我朝法度,於國法,於家規,都說不過去。”

蘇祈沈默,主位上的長者卻繼續:

“如今蘇家雖不是我一人做主,但身為一族之長,若對沈氏行徑姑息放縱,那麽蘇家各房各支,上百口人,眾多媳婦女眷,又該如何約束管教?”

“你說我們私設公堂,草菅人命?”蘇瑾身後的老嬤嬤將一紙文書捧到蘇祈面前。

“這是澤陽鎮,拾花館老鴇桑夫人的證詞證言。”蘇祈的目光掃過那張薄薄的紙張,隱約可見上面的字跡和手印。

他沒有接。

“這一紙文書,可以證明沈氏確實行為有失,她身為你的妻子,蘇家的媳婦,有錯自然要罰。”

蘇瑾一生與規矩打交道,所言所行,自然讓人無從挑剔,她信心十足的望著眼前的年輕人:“蘇祈,你身為朝廷命官,不用我說也應該明白,今日就算是到了公堂之上,沈氏也難逃懲戒。”

沈妙宜坐在椅子上,努力按壓自己起伏的胸口,她對眼前的情形感到無望,女子的命運,好似一片浮萍,飄搖破碎。

蘇祈垂下眸,視線落在沈妙宜烏黑的發髻上,似乎有心靈感應一般,她適時擡頭,二人四目相對。

“我與蘇祈成婚四載,從未做過有損婦徳之事。”她深吸一口氣,在眾人的註視中努力令自己的聲線保持平穩,

“我嫁入國公府,盡我所能,侍奉婆母,體恤丈夫,並無任何不尊不敬。”

“你們說我流連風月場所,那是因為風月場所裏的女子狹義心腸,在我落水垂危之際救我性命。”

姜氏見她似乎想要狡辯,忙疾言厲色道:“那你清醒之後為何不歸家?”

沈妙宜聞言沈默片刻,她擡眸望著蘇祈,猶豫著,事已至此可否直言相告?

蘇祈見狀,明白今日無論如何也躲不過了,便急忙接過話頭:

“我與沈氏已經簽下和離書,她早已是自由身。”

此言一出,眾人皆驚。

“和離?”

沈妙宜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,只見蘇祈低頭從袖筒中抽出一卷杏色文書,那是她留給他的和離文書,他簽了,他已經簽了!

“沈氏落水之後,我便派人尋到了她,就是那時與她簽下了和離書。”

蘇祈平靜地陳述著夫妻和離之事。

“你胡說,她落水之後失蹤許久,你一直派人尋找未果,怎麽如今就?”姜氏頓時一頭霧水,當初因為自己要給沈氏發喪,蘇祈還與自己大吵一架,如今怎麽早就和離了?

國公爺望著姜氏,眼底湧上一絲笑意,這天下,哪裏有鬥得過子女的父母?

主位上的長者蘇瑾也被眼前一幕驚到,她流露出一絲不快:“胡鬧,你今日若是為了包庇沈氏,故意寫一封和離書混淆視聽,你可知這是什麽行徑?”

蘇祈面容冷峻地捧起和離文書:“我與沈氏夫妻恩情已盡,和離書是我找她簽的,也是我央求她暫時保密。”

他看著近在眼前的家人,都是他的至親至愛,卻為要何如此針鋒相對?

“她早已是自由身了,無論她說什麽做什麽也都與蘇家無關。”

蘇祈與蘇瑾四目相對:“你們沒有權利處置她。”

語落,滿室寂靜。

眾人眼睜睜看著蘇祈將沈妙宜從凳上扶起來,二人相攜著轉身離去。

“荒唐!”

蘇瑾一生嚴謹,今日之事令她十分震怒。

她在宮中教養皇子,哪怕是天子都不曾在她面前言行越矩。

可今日,她的侄孫,她的晚輩,她的後人,蘇祈。

竟然當著她的面,如此作為,令蘇瑾大有折辱之感。

“你們夫婦二人當真是教子無方!!!”姜氏被姑母的怒氣嚇到,忙躬身請罪,國公爺冷笑一聲,礙於眾人在場,便也裝模作樣拱手賠罪。

然而此舉並不能讓蘇瑾息怒,她厲聲道:“蘇祈身為蘇家子孫,公然包庇婦人,有子如此,蘇家之災,蘇家之災吶!!”

蘇祈年少中舉,本是全族榮耀,祠堂南照壁上還刻著他高中探花的光榮事跡,只是如今在長輩眼中,他早已不是那個乖巧聽話的少年郎了。

蘇瑾搖頭嘆息,憤憤離去時口中仍念念不忘:“如此行徑,老身必要上達天聽!”

*

來時艷陽高照,一路快馬。

待從祠堂出來時,烏金西墜,天色已見昏曉。

蘇祈與沈妙宜二人並肩,在狹窄的鄉間小道上緩緩前行。

東寶牽著馬與仆從遠遠跟在田埂對岸。

“今日多謝你。”

沈默了半晌後,還是沈妙宜先開口,今日一遭,她原本有滿腔怒火,但蘇祈簽下了和離書,他們之間已經再無瓜葛,她夢寐以求的,已經達成。

自然不再有什麽好埋怨。

蘇祈停下腳步,面對沈妙宜的道謝,他一時不知改如何接受。

“今日,只是權宜之際。”頓了半天,他才憋出一句話。

沈妙宜蹙眉,方才還覺得撥雲見日豁然開朗了,卻不想他這廝竟又改口了?

她也顧不上分辨,一把拉住蘇祈的袖子,一雙纖白細手直往他的懷裏鉆。

“你···你這是做什麽。”

即便二人曾是親密無間的夫妻,但畢竟分隔許久,青天白日,她忽而如此親昵,令他十分窘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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